孙妍看着大厅里地上的各箱水果,感叹着许高官总算还有点儿良心。虽然封城后他人就连个鬼影儿都见不着,但好歹没忘了她这个情人,总算送些东西聊表慰问。她倒不知道正是因为那大太太炫耀家里吃不完的免费爱心水果而在网络上遭到被“半路劫道”的爱心人士与真正的捐助对象的轮番轰炸,导致许高官不得不戴上清廉的面具,将这些快熟过头的水果转移给他的小三、小四儿们。
不过很明显孙妍也吃不完,而且眼看着也搁不了太久,于是她终于掏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善心,对着放下最后一箱的搬运工说:“辛苦了啊,这箱给你。”晃眼的美甲指着一箱又瘦又小的橙子。
那个满头大汗的搬运工先是一愣,然后抬起胳膊抹了抹额头,似乎在掩藏着泛红的脸:“我要这箱。”眼神落在一箱又大又圆的橙子上。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孙妍不无鄙夷地抬了抬手:“给你了,走吧。”然后在关门的时候发出一声轻蔑的讥笑,有效地将搬运工即将出口的道谢堵在了嘴边,他啧了啧嘴,然后心安理得地扛着橙子离开了。
孙妍如果有全知视角,就会知道刚才满心气愤的搬运工上楼的时候往那箱又大又圆的橙子上吐了许多口水,所以在孙妍送他橙子的时候会发愣,才会“投桃报李”地取回自己的“罪证”。不过很明显孙妍没有上帝视角,迷信“弱肉强食”的哲学里更没有“善有善报”的存在空间。
封城的消息并没有给孙妍造成多大的心理上的冲击,她倒是乐得在家的清闲,就是少了购物的乐趣。毕竟她这也算是攀上高枝的麻雀,出了事反正有许高官给她弄特效药。而且,现在她又攀上了另一条树枝,站得比以前更稳。那些树底下在瘟疫的恐惧中瞎扑腾的小麻雀们,刚好是她炫耀优越感的对象:“谁叫你们不够强?自己没实力也不奋斗。”
然而,当她发现这株脚底下的树枝开始摇晃、甚至显出消失迹象的时候,孙妍终于无法淡定了。许高官送来的水果早已吃的吃、烂的烂,而这两个星期以来,却没有再接到他一个电话。孙妍冒着犯忌讳的风险拨通了许高官的手机,心里还在复述着早已想好的说辞,然而这套说辞并没有派上用场,而且在之后的一周之内也没有派上用场——孙妍脚下的这根树枝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热恋中的人常常会毫无逻辑地重复着“你就是我的命”这句话,而对现在的孙妍来说,这逢场作戏的金主倒真的成了她的命,因为据许高官曾经所言的他手里有特效药,加之在孙妍的人生经验与人脉系统中也没有可以证伪此话的事与人。毕竟,许高官可是帮赵主任搞定了准生证的人。于是,她只能如木偶一般,将这条名为生死的丝线交予提线人的手中。
然而现在,她的“命”似乎要弃她而去了。失去支撑、悬浮于半空的这只麻雀终于焦躁了起来,扑棱着翅膀以求回到原来的位置,当然,首先她得能找到那根树枝。
于是,在一个并不太明媚的下午,孙妍大着胆子找到了高官家属院。一通连懵带诈的操作之后,没想到竟然把看门儿大爷给吓唬住,不仅把她给放了进去,还热心地提供了许高官的住址。孙妍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几栋破破烂烂、上了年头的楼房,忽然不讶异于门房大爷热心的疏忽了,这里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被站岗放哨的重要人物。
是啊,现在哪个高官还会真正住在机关家属院里呢?怕是不知在哪个山景房、海景房里的享乐,做着“今宵酒醒何处”的春秋大梦。尽管不抱什么希望,孙妍还是按照大爷给的住址爬上了脏兮兮的四楼,并在一个已经掉漆、还挂着灰尘蛛网的防盗门前停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很讽刺。
身为韭菜的草民们偏要买昂贵的奢侈品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而这些金银满钵的贪官们却更乐意披着张乞丐的皮来装点门面。看着这简陋的门房,联想到自己住的高层公寓,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许高官有时候会表现得那么精神分裂。当然,她倒不曾注意到,在许高官眼里自己时不时也是一样的精神分裂。
“许家汉肯定不会在这里了。”孙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时忽然听到门响了一下。平常的时节,可能真如孙妍所想,许高官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然而她忘记了,现在绝非平常的时节。而草民们多数在机关大院门禁森严的刻板印象中放弃了讨打上门的打算,抑或没有像孙妍一般“聪明伶俐”到能骗过门房大爷。所以,许高官在“封城”这颗炸弹爆炸之后,果断挂起了“清正廉洁、同甘共苦”的招牌,虽然他也早有心理准备,这个防疫不利的锅最终会被中央甩回到地方官的脑袋上,但是那有什么关系,扛了这个雷就等于上了白名单,息事宁人之后的升迁之路就算打开了,毕竟上头知道你是扛得住雷的。
可是许高官没有料想到的是,这次的雷非同小可,可是会要人命的。
孙妍隔着防盗门推开木门的那一刻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当她捂着鼻子靠近防盗门缝隙,终于将室内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的时候,大脑就彻底宕机了。她猛然后退了几步,靠着楼梯的栏杆上干呕了几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下楼梯、奔出大院、奔到街上。
天已经快黑了,凛冽的风吹打在脸上,好像刀割一般。
她不知走了多久,天越来越黑了,而时针刚刚指向下午三点。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成群的乌鸦成了此地的主宰。头顶是密不透光的乌云压顶,脚下是成群结队的“死亡信使”——如果没有头顶那一点点橘色的灯光,还会让人产生身处墓地的幻觉。鳞次栉比的楼房仿佛墓碑丛林,穿行此间的只有黑色的乌鸦与冤死的鬼魂。
孙妍抱着头穿过了乌鸦群,一路奔回了家里,打开所有房间里能够照明的所有设备,并将所有的被子包在身上,然而全身还是止不住地发抖。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的寒冷,让她的四肢不住发抖,牙齿也在不停作响,而她的视线仿佛也被冰冻住了,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许家汉的影子,一点一点变作方才她看到的模样。
她忽然抛开被子,取出个大塑料袋,把所有她视线范围内许家汉的东西通通装了进去,丢到了门外。然后她倒了一杯热水,吃了一片安眠药,坐在沙发上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她打开了电视,里面播放着她最喜欢的小甜剧——她不敢眨眼,因为一闭眼就会出现许家汉的样子——她努力地盯着电视上的精致画面,希望借此能够将恐惧的记忆驱逐出她的脑海。
然而这一点并没有明显的效果,过了十分钟后,她又吃了一片安眠药,然后换成了宫斗剧,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总能焕发起低谷期时她的斗志。她不敢眨眼,紧紧盯着电视屏幕,就这样一直睁着眼捱到了天亮。她紧紧地裹着被子一动不动,灵魂仿佛已经离开了躯壳。
电视上还播放着宫斗剧的大结局,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崩”招魂一般拽起了躺着的孙妍。她坐在沙发上喃喃地重复着这句:“皇上驾崩”,重复到她终于明晰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她破涕为笑,站起身来甩开棉被——好像终于从阴冷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也从许家汉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她像往常一样用贵妇洗面奶洗脸,然后画上精致的妆容,只不过以前是为了悦人,现在是为了悦己。她头顶上的大山终于崩塌了,这是她第N次刷剧得出的结论,现在的孙妍她“自由”了。
她戴上口罩和墨镜,踩著名牌长靴、披着贵妇外套来到楼下,在一群小区住户围着物业抱怨菜烂喋喋不休中,甩下几十张百元大钞,然后从快递那里取走了新鲜但天价的蔬菜,然后故意吐槽了句“穷鬼”,在众人或愤慨、或艳羡、或看戏的目光中返回了公寓。
回到家后,她精心烹饪了一顿海鲜大餐,正准备享用时却发现少了配酒。于是乎,踩着凳子取下了吧台最顶端的那瓶伏特加,那可是许高官珍藏多年的宝贝,也在“砰”的一声中宣告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
她尽情地享受许高官带来的、却带不走的特权,终于将许高官那副可恶又可怖的死相抛诸脑后。在这一番欢喜终于开始渐渐褪色的时候,这天晚上,她一手抽着许家汉的雪茄,一手端着许家汉的伏特加,站在许家汉的保险柜面前,默默地端详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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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