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伶的生命承担与文化自觉

作者:林谷芳

艺人唐美云(左)。(陈柏州/大纪元)

戏曲,合歌舞以演故事。

艺术的表现聚焦在演员身上,是典型以演员为核心的表演艺术,好的戏曲演员总集歌唱家、舞蹈家、表演家于一身。此外,因应于生、旦、净、丑的角色设定,你还得有个“祖师爷赏饭吃”的扮相才行。

也正因这许多条件汇聚一身,名角出场,一亮相就能吸住全场,举手投足间,为伊痴迷者常不只千万,即便如今,剧院的名角登场,花篮可以由厅内一路锦簇至厅外,捧角盛况仍未尝稍减。

喜欢戏,因此喜欢人,是常情;喜欢人,而喜欢戏,也是常情。

这常情让戏曲绵延至今,也让名角风华无尽。但在这常情中,绝大多数的人也就将戏中的角色与现实的演员混为一谈,人物的情性蕴藉、剧情的跌宕起伏都直接投射于演员身上,以此想像演员的现实人生也尽如此。

事实呢?

虽不致必然悖反,却也离实情甚远。剧中角色固不免影响演员的现实人生,但更多时候,在台上台下变换角色已成为演员不假思索的惯性。真影响他们现实的,还是现实生活的本身。

现实生活如何呢?

过去戏曲演员是走江湖、跑码头的,许多人卖身给戏班,为生存奔波原是常态,社会地位既低,现实更让他们充满江湖习气。尽管知道艺术的魅力何在,更多时候却只能在现实中日复一日的演出与生活。

这样的日子,再加以戏曲用的是“程式性”的表语言,演员往往更就惯性的扮演着老天给予的角色,真能在这里有自觉性的生命观照、文化反思的,其实为数极少。

但也就是这为数极少的演员,改变了戏曲在近现代的命运,梅兰芳就是个典型。在名角的表演天赋外,他又从杰出的文人身上汲取养分,从而不只让京剧走出另外一派风光,更使得“地本庸微”的京剧,在表演之外有了美学与文化的延展。

歌仔戏的地位传统上远不如京剧,就如许多以民间曲调为本的地方戏曲般,尽管亲切自然,深接本土,艺术的形式毕竟还不够完整,演员的出身更让人无法寄予太多的期许。而尽管这些年它承载着台湾社会许多人的期待,但老实说,这些期待常带有太多的主观意识,由此而给予的挹注并不必然保证歌仔戏真正的成长。

要真成长,比诸京剧,歌仔戏更需要有自觉性文化力量的加入,而其中,名角的文化自觉依然是个关键。

唐美云正是这样的歌仔戏名角,戏演得好不说,出身戏曲家庭,她对于自己的生命角色有深深的承担,更有深深的自觉。她成立戏班,培养后进,年年推出新戏,作可能的探索却永远不忘戏曲的立基,她将全副心力何只花在表演上,更直显一个演员在生命承担与文化重振上的可能角色。

正如此,不只观众被吸引,更有一波波的文化人与她合作、为她筹谋,最终,这二十年的歌仔戏发展,你若把唐美云去掉,就发觉少了核心的一块。

这核心的一块,有演员的独特魅力,有形式的各种探索,有议题的有机延伸。但最重要的,是让歌仔戏直入殿堂,能承担起更多的文化内涵,更让我们看到,一个演员如何在戏曲演变中,发挥其“君子之德,风”的影响,有多少人就因此改变了他们对歌仔戏、对演员的既定印象。

这样的路在她来说,必然是要走一辈子的,但尽管未来的路还很长,前段的屐齿斑斑,已可让我们看到未来的果实硕累……◇

——节录自《人生的身段》(序)/ 圆神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梅